月黑風高夜，我擡頭看看天，一輪模模糊糊的毛月亮，嗯，是殺人越貨的好時候。

陰氣籠罩著這一片小山頭，我從環山的小路上往上走，剛走上一個陡坡，就看到一尊墓碑赫然擋住去路，剛剛好攔在路中間，饒是我早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突然看到，還是嚇了一大跳。

叢林深處傳來刺耳的烏鴉叫聲。

也不知道是誰家後人，就算是亂葬崗不講究罷了，也不能就這樣把自己祖墳按在路中間，可是對後人影響也不大好的。

夏天的山林裏面總有各種小飛蟲，在黑暗中撞到我的身上，因為出了汗，就感覺黏黏的很不舒服。

就在我一個人走在陰暗的小路上的時候，就感覺身後有人，那是一種跟奇怪的感覺，有人在盯著你，他的目光直直戳在你的後背上，戳得你如芒在背，這荒山野嶺的亂葬崗根本不可能有人，唯一的解釋是我身後有鬼，而且還是怨鬼，正在惡狠狠地看著我。

我猛然轉頭，剛好那只鬼沖過來，跟我臉對著臉，鼻尖對著鼻尖，我甚至能聞到她嘴裏的血腥氣。

這是一個女鬼，長長的頭發被血糊住，眼眶裂開，一只眼球吊在外面，吐著猩紅的舌頭，我閉上眼睛集中精力，看到她的前世今生，看到她生前如何被丈夫家暴，打瞎了一只眼睛，又如何被丈夫陷害偷人，在被指指點點之後含恨上吊自殺，也是個可憐人。

現如今當初的丈夫已經去世並且轉世很久了，就算是生前作惡多端，來生不過是入六道輪回為牲畜，倒是這個可憐的姑娘，因為自身怨念太重，導致無法轉世投胎，也沒有辦法離開自己的墓地，只能終年徘徊在這裏。

我問她：“如果給你一個轉世投胎的機會，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區區一個晚上的時間，我的身邊就已經跟了五六個小鬼，一個個的模樣都十分淒慘，我說這一次是有求於他們，等事情辦完了，一定給他們體體面面地超度轉世投胎。

如果我現在勉強算是發達了的話，在我發達之前，我曾經在鬼城酆都留了一份東西，掐指一算，七月十五快到了，鬼市開張，應該到了去拿的時候，可是眼下的店開起來，牽一發而動全身，我一時半會回不來，張生說，一看我就沒有當老板的腦袋，請個小店長不就完了。

我一想也是，習慣了被別人指揮，還從來沒自己當過老板。

按照張生的指點，我在店門口的玻璃上貼出了一張告示，誠招店長一名，待遇優厚。唯一的要求就是膽子要大一點，畢竟我這個不是一般的店，平時招來一些伸冤的或者是蓄意報覆的孤魂野鬼也是有的，萬一從我這出點人命，我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一點資產就全都打水漂了。

面試的時間定在晚上九點到淩晨一點，就是要等到天都黑透了之後才能開始，為什麽選擇這個時候自然是有道理的，原以為這麽奇怪的面試方式那些人肯定會以為是個騙子，但是沒想到的是，來面試的人居然還挺多，對此，張生給的理由是，因為報酬太好了。

報酬好不好是一方面，那些人也要有本事拿才行，我哈欠連天地在監控室坐到淩晨十二點五十六，眼看著那些來面試的人一個個被我從墓地帶回來的五六個小鬼嚇得抱頭鼠竄，我一邊嘆息著這事情要是傳出去，我的生意非得黃不可，一方面算著還有四分鐘就可以收工。

張生打電話給我：“關大師，怎樣，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我嘆了口氣：“沒有。”

“您要求就是太高了，左右不過看個店鋪，選個差不多的也就行了。”

等我撂下電話重新盯著監控屏幕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當我看到的一瞬間，我的身體瞬間繃緊，然後揉了揉揉眼睛，確定我沒有看錯。

想起那一天我半開玩笑的一句：“你我有緣，有緣自然會再見的。”

不知道算不算一語成讖，進來的人，正是胖子。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胖子很輕松地解決了那些小鬼，而在看到我之後，他的驚訝也不低於我。

“我靠，關大師，居然是你，看來你還真有兩把刷子，早就知道我們會再見面？”

我心說那是全靠巧合而已，但是表面上還是維持著禮貌的微笑：“其實我也沒想到你會來。”

“你怎麽在這？”

“這是我的店啊。”我說。

“合著剛才這些鬼，都是你故意安排的？”胖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損了，關大師，你這就太損了，幸好胖子我還有點本事，要不然指不定被你嚇成什麽樣了呢！”

我微微一笑，岔開話題：“你怎麽沒有回家？到這來幹什麽？”

“嗨，別提了，”胖子坐在八仙桌旁邊的小沙發上，一臉回憶當初，我一看這恐怕是兩個男人的把酒夜談，於是從櫃子裏拿出藏好的酒，順手拿了兩個酒杯，就聽見他說：“出來討生活唄，現在啊，能認真本事的人很少，我說我是出馬弟子，我說我師父是狐仙，誰信呢，就算是有信的，在我們那邊，也就只有一個村一個鎮，你能有點名氣，怎麽著也混不出頭啊，我爹媽死得早，本來談了個媳婦準備結婚，誰知道到最後人家嫌棄我，說不能天天在家裏等著人家上門找你算命，這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樣子，說白了就是沒有擔當，到底還是走了。我想那我就有擔當一點啊，可是除了出馬，我真的什麽都不會，聽說這邊招膽子大的，我一想我沒親沒故，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最是膽子大，就來了，沒想到碰見你。”

胖子就這樣留下了，我簡單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就告訴他，我要到酆都去，大概要走十天半個月吧，這期間他不需要做出多好的業績，把店看好了就行了。

說完，我就整理東西準備離開，臨走的時候，我特意繞遠路去了鑒定中心。

站在鑒定中心的門口，我竟然產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便宜師父章九齡說，我命裏就是一個道士，不論我幹什麽，是老師也好，記者也好，法醫也好，最後都還是會幹回道士的老本行，那個時候，我尚且不是很相信他。

沒想到的是，他說對了。當初我實習的時候，淩月是我的師父，我們因此認識，生活中也有了交集，但是當我不再是法醫，淩月又是那樣一個冷淡的性子，所有的情緒都隱藏的好好的，更加不會來主動找我，所以我們之間的聯系，也就淡淡了，可是這個時候，我真的很想她。

也許我們最終不會在一起，可是當我要去一個跟正常的地方不同的地方的時候，產生一種永別之感的時候，我會本能地想要再看她一眼。

我看著司法鑒定中心的大門出神，正是下午五點半，三三兩兩以前的同事已經下班，見到我，半是驚訝半是禮貌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六點左右的時候，那一抹熟悉的影子終於伴著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出現在走廊深處，見到我，她似乎笑了一下：“呦，這不是關大師，怎麽有空來？”

“旁邊那條街新開了一家咖啡館，淩法醫要不要過去瞧瞧？”

坐在環境雅致的咖啡廳裏面，淩月將頭發順到腦後，說：“說罷，什麽事，你不會專程大老遠跑過來就為了請我喝杯咖啡吧？”

“你要是這麽說，也可以。”我局促地搓搓手，很久不見，淩月好像又瘦了，她原本就瘦，而且不怎麽愛惜自己，熬夜當飯吃，氣色也不大好，可是坐在我對面，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壓迫感，如章九齡所說，師父就是師父，便宜師父也是師父。

我不置可否，對淩月說：“其實我這次來，主要就是來問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淩月的眼睛瞬間睜大：“你說什麽？跟你走？去哪裏呀，旅游嗎？”

“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次旅游吧，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地方，酆都？”

“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鬼城酆都？”

“對，就是那個酆都。”

“關陽，”淩月笑，“我知道你你最近很發達，我也聽說了一些關於你的事情，但是別忘了，你是大師的同時也是法醫，你的實習期還沒有過，實習報告上也需要我的簽字，所以我奉勸你，就算是你以後會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也至少把眼前的任務完成吧，這是責任。我也有我自己的責任，法醫的人數本來就少，有經驗的老法醫少之又少，我要是臨時撂挑子走人，他們怎麽辦？”

我知道，淩月並不願意跟我走，我們陷入了沈默，面對面一言不發地喝咖啡，夕陽的餘光一寸一寸沈進遠處的山裏，淩月率先喝完，打了個招呼以後拎起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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